東西問｜陳柳玲：泰國寺廟為何富含中國美術元素？
中新社曼谷12月23日電 題：泰國寺廟為何富含中國美術元素？
——專訪泰國藝術大學助理教授、博士生導師陳柳玲
中新社記者 王國安
泰國是一個佛教國度，境內佛寺遍布，全國上至王室、下至黎民百姓大都虔心向佛。泰國許多佛寺中，經?？梢钥吹街袊鴤鹘y美術的印跡，比如五行山墻、中式門窗、門神二將軍圖、福祿壽三星圖、三國演義圖以及中國風格的陶瓷、石雕等。其中有何淵源？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寺廟的建筑、繪畫與雕塑有哪些影響？
泰國學者Achirat Chaiyapotpanit(中文名：陳柳玲)近日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她認為，泰國自古以來就與中國有著密切聯系，中國美術很早就傳入泰國。特別是在泰國拉瑪二世、三世時期，中國美術對泰國美術(主要是佛教美術)的影響達到高峰。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在泰國尤其是曼谷的許多寺廟中有不少中國美術元素，這是為何？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有何影響？
陳柳玲：泰國曾考古發現中國漢代陶瓷，說明泰國和中國的藝術交往至少可以追溯到漢代。但是，當時及之后很長時間里，中國文化包括美術對泰國的影響并不大。
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產生巨大影響，是始于泰國拉瑪二世、鼎盛于拉瑪三世時期(19世紀上半葉)。這背后，我認為主要有兩大因素：一是曼谷王朝拉達納哥信時代(1782年至1932年)初期的泰國貴族在價值觀念方面出現轉變，他們比以前的貴族更開放，有世俗化和現實化的宗教觀和世界觀。當時，中國像一位“偉大的老大哥”，是泰國貴族唯一推崇的國家。二是中國移民遷徙到泰國生活，他們帶來很多中國美術工藝，包括建筑、雕塑、繪畫等手藝。由此使得泰國寺廟開始大量運用中國美術語言，涉及建筑、繪畫和雕塑等多個方面。
中新社記者：中國美術如何傳播至泰國？其對泰國佛教美術的影響經歷了怎樣的過程？
陳柳玲：研究發現，中國美術傳播到泰國的主要路徑，一是朝貢貿易，二是中國移民傳播。
泰國和中國的朝貢交往在泰國素可泰王朝(1257年至1436年)之前就已開始。進入曼谷王朝拉達納哥信時代，泰國向中國的進貢趨于穩定。隨著朝貢貿易的繁盛，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的影響也越來越大。走進建于那個時代的眾多寺廟，整體一看就能感覺到中國美術在其中占據了重要地位。另外，大量中國移民來到泰國，也傳播著中國藝術和審美。
梳理歷史，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的影響大致經歷四個階段。第一階段大約在中國漢代，兩國美術有了初步交流往來。第二階段為泰國素可泰王朝和大城王朝時期。中國陶瓷工藝在素可泰時期傳入泰國，當時一些瓷器紋飾、圖案明顯具有中國文化和中國美術特色。第三階段是曼谷王朝拉瑪二世、三世時期，這一時期泰國佛教寺廟中出現了大量的中國美術元素，于拉瑪三世時期最為繁盛。第四階段，進入拉瑪四世時期后，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的影響逐漸減弱。不過，盡管此后西方美術對泰國影響更大，但中國美術對泰國佛教美術的影響并沒有消失，大量中國移民所帶來的中國美術及審美仍然在民間影響著泰國佛教美術。
中新社記者：泰國佛教美術中的中國影響呈現出怎樣的特征？中國美術元素對于泰國佛教美術特色有何作用？
陳柳玲：泰國佛教美術中的中國影響呈現出顯著的中國地方性特征。中國美術具有多樣性，每個地方的藝術創作各有其特點。譬如，我們可以把中國建筑簡單地分成北方建筑和南方建筑。雖然官方朝貢貿易對泰中美術交流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但是由中國南方移民所帶來的中國南方美術卻更多地體現在泰國佛教藝術當中。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的民間藝術成了拉瑪二世、三世時期佛教美術的一個重要來源。廣東的《三田和合圖》、彩繪陶塑，粵東的五行山墻、瓷片裝飾，福建的《三國演義圖》、石雕以及浙江的石雕都證實了這一推斷。由于當時泰中貿易主要集中在中國東南沿海地區，而且移居泰國的華人主要來自廣東、福建、海南三地，因此泰國佛教美術主要受到中國東南沿海地區的美術影響。
吸收中國美術元素促進著泰國佛教美術特色的形成，為泰國佛教美術“注入新的靈感”。在拉瑪二世、三世時期，寺廟的建筑布局仍沿襲泰國原有傳統，但在裝飾方面有很大變化。工匠除了運用傳統形式，還大量借用中國美術風格。中國美術成為寺廟設計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建筑方面，泰國寺廟中有潮汕建筑形式的五行山墻以及八角形、圓形的門窗。受戒殿和佛殿里面開始出現中國吉祥圖案和《門神二將軍圖》《三國演義圖》《福祿壽三星圖》等中國文化題材。雕塑方面，雖然寺廟的主要雕像如佛像、弟子像、色瑪標仍沿襲泰國傳統，但設計者給寺廟增加的裝飾性雕像顯示了中國美術的來源，比如建筑的瓷片裝飾、陶瓷器皿裝飾、彩繪陶塑以及裝飾寺廟環境的石刻，雕塑的題材如龍鳳、麒麟、牡丹、博古等圖顯然來自中國美術。
中新社記者：中泰美術的交流過程體現了兩國的文化相通。隨著時代發展，您認為中泰兩國應如何加強美術乃至文化領域的交流合作，促進文明互鑒？
陳柳玲：泰國與中國地理相近，人文相親，歷史上兩國就保持著密切的交往與聯系，雙方有深厚的文化交流基礎。
事實上，中國美術對泰國美術的影響一直持續至今。例如，曼谷唐人街的牌坊、一些現代建筑都具有明顯的中國美術特征。當代中國一些藝術家的創作理念，也對泰國當代藝術有一定的影響。
歷史文獻研究和考古挖掘可以為泰中兩國的文化交流歷史提供重要的證據。作為一名研究藝術史的學者，我尤其希望雙方加強這方面的交流與合作。(完)
受訪者簡介：
陳柳玲(Achirat Chaiyapotpanit)，泰國藝術大學助理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大學博士，研究方向主要為中國與東南亞美術，發表的泰文、英文、中文論文多篇，包括《淺論景山五方佛曼陀羅的解讀與歷史成因》《試論泰國君建寺主塔地宮中的〈中國人群圖〉》《泰國拉達納哥信初期繪畫的透視法及明暗技法》等。
